徐州圣人窝的“剩人泪”

王大瓜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万木欣荣。十岁的小囡一早就嚷着让妈妈带她出去赏春踏青。妈妈问她想去哪里，小囡毫不犹豫地说“去樱桃谷！”

小囡说的樱桃谷在一个叫“圣人窝”的地方。这地方徐州人再熟悉不过。圣人窝，又名圣窝村，因2500年前孔子曾经留宿在此而得名，位于徐州开发区徐庄镇最南部，吕梁群山以北，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是徐州地区最古老的自然村落之一。因村里村外的山谷里栽满了樱桃，又被称为樱桃谷。

小囡最喜欢和妈妈来这里，在小囡眼里，这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好看、好吃又好玩。但是，小囡所不知道的是，今天的樱桃谷已经是不存在了的存在。妈妈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解释这个近乎悖论的逻辑，于是提醒兴奋中的小囡带点吃的再去。小囡不乐意，她认为那里“好吃的东西多的是”。只背上自己早准备好的风筝，一头扎进汽车。

当把“樱桃谷”输入导航目的地，手机导航传出清晰地语音提示：“目的地已停止营业，请谨慎前往！”

眼下的徐州大地，正柳绿花红，山青水碧。实现乡村振兴的宏图，让繁茂的土地充满着生机与活力，描绘出一幅幅走向强盛的时代图景，令人心动不已。

而此时的樱桃谷却是满目萧然，一片荒芜。游客服务中心大门紧闭，门前两颗硕大的樱花树显然被大火烧过，大部分枝干已经碳化，几枝粉色樱花弱弱地绽放在残存的枝端，一阵山风吹过，花瓣从枝头滑落，像是眼泪。

绕过游客服务中心，沿山路向前，沿途的自动售卖机、配电箱、道闸、监控、路灯等各种设备，悉数碎成了零件，甚至连埋入地下的电缆也被人挖走，只剩下一道道深深的线沟。景区内大大小小几十处各种亭台房舍、配套建筑，门窗全部碎裂，室内更是一片狼藉。原来的营地、花田、草地、广场已经被翻耕，像是一片片揭开了皮肤的伤口暴露在山谷。所见处，就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破坏力恐怖到让人不寒而栗。只有耸立在入口处一幅巨大的导游图还在彰显着昔日的辉煌，尽管已经破旧，但上面的游览路线和景点分布依然可辨当初的规模，近十公里的游玩线路，环围着二十多处功能主题区，涵盖了吃、住、赏、玩各种休闲方式，仅民宿类型就有五种，足见其体量之大，设施之全。

路边的樱桃树下有几个村民在闲聊，言称这里已经很少有人来玩了，他们成了这里真正的“剩人”。其中有位女性村民说，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举办赏花节，“人可多了！每天都有成千的人来玩”，自己在这卖糖葫芦，一天都能挣好几百块，现在没法干了。旁边另一位大爷抢过话说，那时挣钱太轻松了，自己家的樱桃都不够卖，还不用自己摘。“现在毁了，没人来了，坐吃山空了，唉……”坐在一旁抽烟的大哥重重叹了口气。

“剩人”们所感慨的好日子起始于2020年。那一年，通过政府招商引资来的一家企业承包了樱桃谷，继而推进的环境整治、土壤改良、基础建设、农耕文化、生态游、研学游、“新农人”经济，以及一年一度的年俗文化节、赏花节、采摘节、丰收节……雄厚的资本注入和新锐的发展理念迎来了樱桃沟的脱胎换骨般的巨变，社会效益也一路上扬。

资料显示，作为投资商的“圣人窝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在樱桃谷的发展实践中，先后获得省名特优食品小作坊、淮海经济区“四特工程”品牌评选最具特色伴手礼、徐州市科普教育基地、全市“三扶两创”工作青年农民示范基地、特色优质功能农产品推荐等多项重大荣誉。樱桃谷由此成了当仁不让的网红打卡地。即便是在疫情管控时期，樱桃谷依然以各种线上活动而“火出圈”。

这个原本政府、村民、企业三方受益的好局，如何仅仅维持了四年就变成三方受损的惨局了呢？

要理清这个问题并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事实上，从签下承包合同的那一年起就开始了各种利益和矛盾的纠葛。村民说，他们一直没有足额拿到土地租金。政府部门说，是企业拖欠了款项。企业负责人则拿出了财务报表证明自己的无辜。

作为局外人很难说清其中的是是非非，但四年的时间，由个别村民干扰经营，继而发展成群体性的打砸抢烧，而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此担责。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文明与法制所能容许的。有证据显示，2024年3月，一场人为纵火造成2000多棵樱桃树、40亩林地被毁。同年4月的樱桃节期间，由于村民阻挠景区不得不关闭，随后又把展销物资哄抢一空，造成数百万元损失。

对暴力无视，带来的只能是劫难。甚至连当地不少村民也都认为：“吵归吵，闹归闹，不该毁坏人家的东西”“把锅砸了，谁都没饭吃”。

也有村民言称，是听了别人说“老板要跑路”自己才慌了的，后来才知道都是谣言，老板到现在都没走……

被蛊惑也罢，被唆使也罢，被利用也罢，本该被制止的乱象却变本加厉。据景区工作人员反映，由于村民肆意在樱桃谷放羊，大量的樱桃树遭啃食而被毁，本是樱桃花盛开的时节，樱桃谷里却已难见那成片的绯红。

肆无忌惮地恶意破坏，最终，让千万元资产化为乌有，让景区变成废墟。企业也不得不终止经营任其败落，以至于成为樱桃谷今天的现状。

据一位知情人士介绍，如何重新振兴樱桃谷成了当地政府的心患。曾经有一位很有实力的企业家应邀来圣人窝考察，但看到这千疮百孔的现场，甩了一句：“太可怕了！”扭头走了。这位人士还透露，也有人打起了这里的“歪脑筋”，准备圈地开发搞“水上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仅樱桃谷将彻底不复存在，整个樱桃谷的生态系统也将毁坏殆尽。”这位人士忧心忡忡地说。

山坡上，一位正在锄地的村民直起身来，边捶着自己的后腰边说：“这一停业这地也荒了，我这老胳臂老腿的也快干不动了，这以后咋办呢？”

路边一辆红色的小车旁，有几位穿着亮艳春装的女士边准备着野炊食材边嘀咕着：“这地方怎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没人管管吗……”

小囡径直跑到她最喜欢的“泡泡屋”游乐区，曾经在这里看星星、捉萤火虫的“泡泡屋”已经门窗全无、杂草丛生，小囡愣在一边一声不吭，身上的风筝也掉在了地上。妈妈捡起来递给小囡，小囡背过手，语气低沉地说：“就留在这儿吧，没地方可以放风筝了。”

景区门外一组古圣人们拱手施礼的雕塑格外生动。圣人窝，这个曾经让圣人驻足的地方，似乎应该最不乏智慧和道义，何至于让“剩人”流泪？

“感时花溅泪”。其实，流泪的又何止是“剩人”，还有所有那些为之付出和奋斗过的人们，以及每一位深爱这里的人……

当然，也不能悲观地认为樱桃谷从此无望。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中有段文字特别提神醒脑：“让我们更加紧密团结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坚定信心、攻坚克难，真抓实干、久久为功，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步伐，推动农业基础更加稳固、农村地区更加繁荣、农民生活更加红火，朝着建设农业强国目标扎实迈进。 ” 重振樱桃谷，这是动力，也是方向！ 需要有人真正领悟、真正去做！

景区门外的圣人群雕。

无言的诉说。

被焚的树木。

活动区土地被翻耕。

村民在景区放羊，大量的樱桃树被啃食。

被毁坏的设施。

被毁坏的建筑。

被洗劫一空的房间。

被毁坏的配电设施。

曾经的宿营地。

孩子们喜欢的“泡泡屋”。

伤痕累累的土地。

没有了樱桃树的樱桃谷。

曾经的愿景。

曾经的风景。

曾经的胜景。